马车穿过坊巷市肆,又驶过灯火齐明、通晓不绝的夜市,广陵乃江南大镇,此处的夜市又比京城的州桥又盛百倍,只见岸边画船鳞次,罗绮如云。姜婵一颗心却上上下下,哪里还能分心观赏。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两旁屋宅渐渐有了肃穆的模样,最后轱辘一吱,停在了一处静谧巍峨的里巷宅舍前。
帘子一掀,只见外头站着个一副不屑神情的观棋,他手里提着一盏明角灯,也不寒暄,不客气的道:“还愣着干甚,里头正等着呢,快些随我来。”
姜婵忍住怒,仍是福了一福,却并不与他赘言,他在前头引路,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二人穿花拂柳,经桥过湖,只见偌大的一个园子里一路却少有人语,万籁俱寂。
东拐西弯的又绕回廊,曲径直幽,穿过一层月洞门,约莫过了两盏茶,到了个处处点起灯烛,亮如白昼的院落,姜婵心头一颤,心中着实不想进去内室,但情知躲不过,也只得过去了。
观棋领着姜婵入内,到了一间华屋外,只见四下帘垂斑竹,鎏金福狮瑞兽炉徐徐吐纳香雾,正中隔了一架江山雪霁图的屏风,隐隐绰绰间瞧见有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正歪在榻上。外头有人到了,他仍旧手不释卷,纹丝不动,似是没看到门外跪着的人一样。
屋子里头无人说话,姜婵还执着礼,自然也没人叫她起身。
外头的仆人亦是眼观鼻,鼻观心,虽不时有奴仆穿进穿出,但全无半点声息,整个院落除了风吹过树梢的“哗哗”声响,寂静无声。
整个院中唯一的响动便是那座中之人衣衫悉索摩擦,偶尔哗哗翻书的碎音了。
这一跪,便是跪到膝盖没了知觉,她只觉得寒气顺着膝下的玉砖走遍全身,有些支持不住了,摇摇欲坠,但接连两日精神紧张之下,她实在是有些困顿,遂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里间之人的额角青筋一跳。
“进来吧。”
姜婵心里一突,虽然起身时小腿肚都在不停打颤,她仍勉定心神,调匀呼吸。一旁的小厮替她打了帘,她顶着膝盖上钻心的刺痛进了房。
只见榻上之人已然坐直了身体,他微抬起那似睁非睁的凤眼,似看非看地望着埋首立于堂中的姜婵,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上半日都没翻完的邸报。
姜婵方才在外头跪了多久,他便偷偷看了多久。
不过是让她尝尝他受过的苦,心头快意却只有那一瞬,而后便是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痛。
他不料再见她时,仍是做不到坦然自处。他如今倒是有些悟透自己了。初闻她人在江南时,心中还预备着再见时这小娘子必定过得潦倒,如同在方桥村初见她时的狼狈模样。没想一番功夫南下,亲眼见她时却满面神采,似是完全将他抛诸脑后。
她离了她,竟还闯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倒着实让他另眼相看。他如今也查清楚了,她倒是有谋有略,在他身边那么些日子一声不吭,徐徐图之,长臂竟伸到了江南。
她与她那不讨喜的哥哥,倒真是将他当做了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记忆中的她仍是每日雾鬓云鬟,乖巧坐于鸳帐凤帏中等他宠幸。如今的她装扮简素,看他的眼神却多了戒备。
他前几日忍不住现身,想看她惊慌失措,然后跪在他面前主动认错,求他饶她逃奔之罪,没想这小妇人见了他跟见了鬼一样,装作不识,跑得脚底生风。
她是绞尽脑汁也要逃开,叁年前叁年后也仍未有任何改变。
此时见她明明一身反骨,却装作乖顺立于他身前,仿佛在无声嗤笑他。两人裸诚相见不知多少回,可这小娘子却从未在他面前露出丁点真性情。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膈应得慌。
他遂将手中的邸报一掷,起身却往内室去了。
姜婵不知是何意,但他刚才既然没发难,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关已过?
她如得大赦,下意识便要转身往院外奔去。
“站住。”
只见王之牧回神,抬起眼帘,他还未张口,姜婵就只觉被定住了身。他嘴角扯起,像亮出了獠牙,冷冷道:“过来。”
他声量不大,却极具威仪,姜婵正犹豫是否要佯装听不见。
“若无我的命令,你看你走不走得出这院子?”姜婵的双肩瞬间微微塌了下来,她不敢违拗,只好埋着头,两只眼似是被地上什么好玩的吸引,只顾盯着鞋尖朝着他的方向蹭了过去。
观棋一直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闻言对着虚空摆手,无声间将把其他下人都撵走,自己却顺理成章地蹲在窗外竖耳偷听。这个大逆不道的村妇,今日小爷可要见识见识大人抓逃奴的手段。
期期艾艾地步入静谧的内室,眼睛先是被烛台上那不要钱一样衔着的夜明珠晃了神,鼻尖瞬间扑入一团浓郁的笃耨香,香气清远,姜婵知晓这香原是专供内廷所用,因采集艰难,民间私下甚至炒到过万金一两之数。如今他这般不当一回事的用着,看来真的是如外间传闻般的圣眷正盛。
思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