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总有一种别样的韵味,余晖未散、香风拂面,今日天色阴沉一整天,空气闷热得使人烦躁不安。此时在钟楼街一座二进小院的内院庭院里,刚在浴桶里泡了好一阵儿方才出浴的姜婵正懒洋洋侧坐于廊下,摇着团扇慵懒地松缓跑了一整日的腿脚。
今天她借口去戏园子看戏,到了包间,翠环早已收到谭婆子递的消息,因她往日便贴身陪侍姜婵,戏院的领班不以为意,提前放了她进来候在包间等候。
而姜婵到了后,便与翠环互换衣裳,命令随侍的两个女婢只在外间守候不可进来,而后趁机马不停蹄地跑遍了京城,城东的船行、城南的马行……
这回的姜涛来信里附了一件重要物什——官府开具的路引。官服对户籍管理得极为严格,本朝会典规定:“若军民出百里之外不给引者,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
手上有了路引,她今日去船行打探消息时以丈夫新丧的寡妇柳佩玉的名订下了一张十五日后离京的船票。
是了,离京后她将再度变换身份,不过这一回,她将是独立门户的寡妇柳佩玉。因按照本朝律令,若是丈夫逝世且无后,且未有近亲男嗣继承者,视为户绝,寡妇若选择一生不再另嫁他人,则可独立女户。
原本与姜涛一同离京的计划线下显然有了变故,思及此,她原本和煦的面上添了丝阴霾。
按今早在船行打探到的消息,搭载着姜涛的货船已延误接近十日了,他定是出事了。姜涛虽不在,她只好自己筹备逃跑事宜。因此今日她又委托她父兄办事时,一边令翠环的父亲替他打点跑腿马行的人与物,为死遁做准备,而另一边,翠环的大哥则反向南下去寻姜涛踪迹。
哪怕多年后,姜婵想到自己当时那多准备的一手,都心有余悸,幸好,幸好她托了翠环的哥哥去寻姜涛,否则她将悔恨终身。
虽然满身疲顿,可她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想到今日有如神助,计获事足,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加轻快。
习习凉风送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清香,原是夜来香已悄悄绽开了花蕾。
哎,举目四顾,这王之牧花了重金悉心照顾的美丽庭院她倒是很喜欢得紧,只可惜再没几日她便要动身离开了。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惆怅涌上心头,她索性从榻上起身,想最后再看一赏这个供她已“临时歇脚”将近一年多的“家”。
如一朵蝴蝶漫步花丛间,姜婵睫毛微微低拂,无意识地将象牙扇柄拈在手中灵巧地转——一年多的谋划和筹备,计划一步步水到渠成,她就快要自由了。
此番重生后虽开局逃离了她的设想,可这一年多来为奴为婢倒也从王之牧处获得不菲的钱财,且一年多无需颠沛流离的环境令常年来无处安生的她有了闲暇悉心钻研绣技,再加上姜涛在江南一年多的部署,她总算为自己将来的事业起了一个还算好的头不是么?
再说,她忽地摸了摸胸口,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对离开此处、离开王之牧再也没了前些时日那种淡淡怅然、莫名酸痛的心情,恍似那迷途的浪子回归了正轨,一切都顺遂了起来。
姜婵刚抬起眼轻笑,不料倏地发现一道黑影似是站在被黑暗笼罩的廊下已久,即使遭重重暗影遮蔽,那乌黑的眼眸却有着熠熠寒光,能拥有这双厉眼的人,姜婵心下猛地不安一跳,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忙镇定心神,尽量摆出一副自然的姿态:“大人,您不是今夜歇在了官署吗?”
那廊下的不速之客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双幽黑的眼更显深邃,姜婵从那目光中读出了些许不妙,不觉心下涌出一股无名的慌乱。
他从黑暗中走出:“我带你去个地方”。
“大人?”
姜婵只觉得刚上了马车,还没拐几个弯车便停了,她见王之牧的脸仍陷在阴影中没甚动静,仿佛在想什么要紧的事,便轻唤他,却不见他回应,不得不又连唤了他一声。
此时沉默多时的王之牧却像是下定了什么要命的决心似的,倏然抬头直直看着她,看的她后脖汗毛立起,接着伸手拽过她的手,牵着她下了马车。
今夜无月,但姜婵还是从大门口挂的灯笼上瞧出了所在。
竟是她只闻其名,她却从未亲临其境的英国公府。
“哎,大人,您要带奴婢去何处?”
王之牧没有理会她,只是径自牵着她的手,拉着她风一样往里走,不多一会儿进了二门,又换了一座青帷马车。
“大人,您的手受伤了?”方才王之牧拽着她时,她才发现他藏在袖中的手掌竟裹了细纱布,如今在车里坐定后,借着车侧的油灯她才发现布面上竟渗着血。
姜婵的话还未说完便噤了声,只因王之牧瞧她的眼神竟令她有些害怕。
他再度垂眼,嘴角微扯,竟低低笑出一声。
两个时辰前他便已明白,原来她那些日夜对着他的言笑晏晏、那每夜梦中的哭泣全都是假的。当时他怒极,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那尖利的木屑想是那时刺入他掌中。
可手掌